诸葛亮《自贬三等》析
诸葛亮（公元181—234） 字孔明，琅琊阳都（今山东省沂南县）人，是三国时期一位
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。在《自贬三等》这篇短文里，我们可以看出诸葛亮虚怀若谷、严于责己、深明奖惩的好作风、好品质，即使在我们大搞四个现代化的今天，也是值得学习与借鉴的。
此文选自《诸葛亮集》，原名《街亭自贬疏》，“自贬三等”是其中的一句话，中心所在，故以此为题。
“疏”是古代的一种文体。在封建社会，臣子向皇帝禀报事情，提出建议，都要写成书面文字，这种文字称为“疏”，它本身的含义是说明通达的意思。诸葛亮统兵伐魏，在街亭等地打了败仗，就向蜀后主刘禅（shàn ,阿斗）写了这篇疏，请求降自己三级。其原文如下。
“臣以弱才，叨窃非据，亲秉旄钺以厉三军，不能训章明法，临事而惧，至有街亭违
命之阙，箕谷不戒之失，咎皆在臣，授任无方。臣明不知人，恤事多闇，《春秋》责帅，臣职是当。请自贬三等，以督厥咎。”
此文只有74字，三句话。先解析一下字句：
“臣以弱才，叨窃非据”：臣，是孔明之自称。以，凭，介词。弱才，微弱的才能。叨（tāo）,承受。窃，窃据，谦辞。非据，非分的职务。全句的意思说，我凭借微弱的才能，担任了我不能胜任的职务。
“亲秉旄钺以厉三军”：秉，拿着，握着。旄，古代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。钺（yuè 音越），古代兵器，像大斧，此处泛指兵器。以，连词，连接“秉旄钺”和“厉三军”两个动词性词组，第二个词组是第一个词组的目的。厉，督厉，整肃。三军，古代出兵将军队分为左中右三军，统帅居中军，此处统称军队。全句说，我亲手掌握军旗和大斧来督率整肃军队。
治军如何呢？孔明自责说“不能训章明法，临事而惧，至有街亭违命之阙，箕谷不戒之失”：训，训导，此为“顺”义；明，严明，这两个词都作动词，使动用法，即使章法贯彻顺畅、执行严明。临事而惧，出自《论语》，是说遇事小心谨慎，害怕弄错。我们读这两个分句时要特别注意，它们前面有“不能”二字，即是说还未能做到“训章明法，临事而惧”。
其严重后果是什么呢？孔明接着说“至有街亭违命之阙，箕谷不戒之失”：阙，过失。蜀后主建兴六年（公元228年），孔明率军进攻祁山，魏明帝曹叡（rui）任命张郃抵御。孔明使马谡（sù）督军在前，与张郃战于街亭（今甘肃省泰安县东北）。马谡违背孔明的作战部署，舍水上山，不下据城。张郃切断了马谡汲水的道路，大破马谡军。箕（jí）谷，在今陕西省褒城县北，本是终南山斜谷南边的谷道。当时，赵云、邓芝的军队奉诸葛亮之命出箕
谷伐曹真、郭淮，也因戒备不周而失利。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，诸葛亮上书自贬的。他毫不推诿，明确之处失败的原因是“咎皆在臣，授任无方”：咎（jiù）,罪过。这句话的意思说，罪过都在我一个人身上，是我授职任用将领没有做到知人善任。传说刘备白帝城托孤时，曾对孔明说马谡“言过其实，不可大用”。孔明接受了马谡的军令状，虽做了多方安排，马谡还是失了街亭，如果牢记先帝之言，任用王平等严谨之辈，也不至冒“空城计”之险，更不必挥泪斩马谡了。
孔明在检讨自己执法不严、做事不慎、用人不当而铸成大错之后，深责自己“明不知人，恤事多闇”，意思说，了解人才不清楚，处理事情不精明。恤（xù），同情，怜悯，此为做事态度暧昧。闇，同暗，不明。接着，孔明据古承担责任，他说“《春秋》责帅，臣职是当”。《春秋》是孔子编撰的一部史书，曾有晋楚城濮之役，楚军败，杀元帅子玉；晋楚邲之战，晋军败，荀林父请死的记载。现在孔明引史说“《春秋》大义，打了败仗，要追责统帅，我的职位（当时孔明为蜀丞相，总督军马），理应承担责任”。“臣职是当”中的“是”是一个指示代词，在此文中由于上下句式的搭配而提到“当”（承担）的前面了。
原文最后一句“请自贬三等，以督厥咎”，是孔明主动请求蜀后主给自己降官阶三级处分的，而且说明，这是为了责罚罪过，免得再犯。其中“贬”是降低的意思；“以”连接上下两个分句，第二分句表第一分句的目的；“督”是责备、处罚的意思；“厥”是代词，其，他的，这里指代孔明自己；“咎”还是罪过的意思。
这篇文章虽然很短，但是思想内涵非常丰富。我们不但可以看出诸葛亮请求处分的恳切心情，而且还能看出诸葛亮对待己过的严肃态度。他对街亭失守的前因后果作了深刻的分析。文章开头用一长句，明确说明街亭失守、箕谷失利是由于自己弱才窃据高位，治军不能明训章法、谨慎从事，用人不当。第二长句，紧接着说明，此非偶然，而是不识人才，料事不明，根据《春秋》大义，我应该承担全责。第三大句，则直言给自己降职三等处分。使人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：诸葛亮上疏是真心实意检讨过错，请求处分的；不存在丝毫敷衍的痕迹，不是装腔作势，摆样子给人看的。
诸葛亮对于蜀汉，可以说是功高盖世的。在他未出茅庐之时，即提出了著名的鼎足三分天下的对策；后又戎马倥偬，辅佐刘备由弱变强，建立了蜀国，担任丞相职务。刘备死后，他又长期辅佐幼主刘禅，主持蜀汉军政大事，奖励耕战，推行法治，为西南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各族人民的融合做出了很大的贡献。他足智多谋，用兵如神，打了许多胜仗，管仲、乐毅亦不可与其相提并论。然而街亭一败，诸葛亮却能深切自责，降职三等（蜀后主准其奏），这是什么原因呢？
史载诸葛亮“科教严明，赏罚必信，无恶不惩，无善不显”，还说他“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，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”，所以诸葛亮忍痛斩了马谡。但事情并未因此完结，马谡不尊节度，兵败当斩，可又是谁让他守街亭的呢？是孔明。孔明此次未做到知人善任，才是问题的症结。但是，这一层往往被人们忽略了，尤其是一些高级领导人讳莫如深，出了疵漏，不在上面找原因，好在下面找替身，所以问题总是解决不了，甚而愈陷愈深，越来越糟。孔明却不然，待人赏罚严明，对己也不姑息。因为他懂得“治国者，必以奉法为重。法若不行，何以服人”的道理。
当然，因为时代的局限，孔明的执法奉法是有一定局限性的，他和我们今天所讲的法治有本质上的区别。但是诸葛亮那种功高不自矜，不以有大德而掩小眚的作风还是应该肯定的。这对那些尸居高位、居功贪爵的人不能不是一种有益的启迪。
在表达技巧方面，这篇古文也有可供借鉴之处。首先，语言简练经济。不到80个字的短文，把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处理意见都说得一清二楚。其次，多用四字句，对偶句，质朴无华，读之朗朗上口，富有节奏感，具有感染力。此外，篇幅虽短，但层次多，结构严谨，逻辑性强。全文三大句，每句一个层次：第一句说身居要职，铸成了大错；第二句分析原因，表明承担责任的诚意。第三句提出请求，自贬三等。每一个层次又分为几个小句，如第一层，想说自己力不胜任，再说章法不明，料事粗疏，造成军事上的失败；最后说这是自己“授任无方”的恶果，应负全责。因此，全篇虽无华丽的辞藻，但其波澜起伏，浪浪相依，衔接自然，具有不可辩驳的逻辑力量，值得我们学习研究。
（应《矿工文艺》之邀1980年10月19日撰稿，1994年4月《平煤教育》刊载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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